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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 着 夕 阳 跑

来源:周以朴  作者:周以朴  日期:2021-5-2 19:20:53  点击量:[]

          ——记和寇庆延老人的一次交谈         

周以朴


在举国上下热烈庆祝祖国六十华诞的日子里,我看望了九十八岁高龄、原广东省副省长、省政法委主任、省顾委会主任,一直工作在政法战线的老人寇庆延。坐下不到几分钟,他问我,“小周,你知道我今年多大岁数了?”

“九十八岁。”

“嗯。你知道我的党龄有多长?”

我说:“不知道。”

他伸出手来,有力地比画着:“八十一。”我惊讶地叫起来:“八十一年了?” 这个岁月甚至长过许多人的生命啊!他眯缝着双目失明的眼睛,象要穿透漫长的岁月。

“我们的新中国也要过六十岁的生日了。”他的脸上荡漾起心满意得的笑容。这笑容让我意会到,一个忠诚的儿子对祖国母亲浓厚的感情!接着,他要求我把外面的情况跟他说说,他不满足听电视、电台的广播,我理解,他想了解真实的社会现状和问题。为党分忧、为人民的生息思考,是他这个老党员终身以为己任的贯性使然。虽然他的双目已经失明,但他的耳朵能听,他的大脑能思考,且思考的品质常常令我们这些晚辈汗颜。跟他在一起聊天,时间一长,你会忘记他的年龄。他思维的清晰、敏锐、缜密,他的逻辑性和他辩证唯物主义的理论水平,不得不让人惊叹八十多年革命征程和人生砺炼、八十多年党的教育,使他的生命凝结成了怎样一个绚丽的夕阳。

我告诉寇伯伯,最近我看了电视剧《苍天》,歌颂的是老一辈共产党人探索司法之路的感人故事,非常生动。其中的人物原型即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全国最高人民法院的副院长马锡五。我问他,认不认识马锡五?他说知道,有这个人。我们的话匣子由此打开。

谈完马锡五,寇伯伯兴奋地问我“小周,你知道现在我们上海有个市委书记俞正声吗?”

我说:“知道。”

“最近啊,郭秘书给我念了一篇新华社内参上他的一个讲话,讲得很好。”寇伯伯满意地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他讲了什么呀?”

“他讲啊,现在的领导干部中存在两种价值观,一种,为个人努力、为个人奋斗中,客观上也为社会工作;另一种坚持在为国家、为党的事业奋斗过程中实现个人的价值。这是两种不同的价值取向。嗯,讲得好!这就是说,一个共产党员,不应该把个人的利益放在最前面,而是应该把党的事业、人民的事业放在最前面!好!讲得好啊!”他沉浸在兴奋中,“小周啊,这个问题很重要!这是一个党性的问题!一个共产党员,连这个都没有搞清楚,那就不叫共产党员了啊!”接着,寇伯伯谈起了广东省前不久出现的几个特大案例。“这些人啊,都是因为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党性不坚强,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说到这里,他的心情显得有些沉重。

我真为他感到难过。在广东省的高层出现这样的事情,从感情上来说,他是难以接受的。记得前不久,一个朋友来他家,说起现在司法界出现了腐败现象,寇伯伯家人赶紧跑过来用手制止。那个朋友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能说,他家人着急地说,他不会相信的,他会说你污蔑司法!而此刻,寇伯伯自己却说起来了,是啊,他毕竟是一个彻底地唯物主义者,必须面对的事实,老人家敢于面对,不管这些事实让他多么难过、多么心碎。

谈到反腐败,寇伯伯不假思索地说:“反腐必须是自上而下,而不是自下而上。因为权力在上面。上面不反腐,就会对腐败形成保护。”就凭这句话,你说他的思维精彩不精彩!

我立刻跟着问:“寇伯伯,依您看,我们党会自上而下的反腐吗?”

“省政协主席,省委副书记、省纪委书记,深圳市市长都敢动,这不是自上而下是什么!这说明了党中央和广东省委反腐的决心!这个事实大家都看到了嘛!这说明我们党还是很认真的嘛,发现一个抓一个。小平同志早就说过,发现了就要从严从重处理。小周啊,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搞出一个新中国,不能叫这些人给破坏了,不能叫他们把党和人民群众的关系给破坏了啊!”

听寇伯伯这么讲我就在想,如果他现在还在执政、当权,面对这样一种社会现象,面对巨大金钱、利益的诱惑,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想到这里,我脱口问道:“寇伯伯,如果现在有人要送您一套别墅,您要不要?”还没等我话音落地,他就斩钉截铁地伸出他苍劲弯曲的大手掌猛地向前推去:“我不要!我不仅不要,我还要向组织上汇报!他为什么要送我一套别墅?他有什么目的?他想干什么!”他出语干净利落、掷地有声。一个老共产党员铮铮铁骨和坚强的党性刹那间展现在我的眼前。“小周啊,我们共产党是干什么的?在过去,我们为人民打江山,到后来,我们为人民谋幸福。买房子、买地,买那么多房子那么多地干什么!共产党人首先应该想到的是群众,群众生活得怎么样了?这才是我们要想的事情!”他寥寥数语立刻掀起了我感情的波澜,老一辈革命者对人民群众的感情有多深啊!

  “小周啊,我老了,不能为党工作了,但是我对我们这个党还是非常关心的啊。我们党的每一次全会的公报,我都要秘书反复地读给我听,我一条一条地去想,它们符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我把每一条都想完了,是符合的,哎呀,我的这个心啊,就舒服了啊!”说到这里,寇伯伯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我想,这是他们那一代人对党的感情、对新一代党的领导集体和祖国未来的企盼。

除了听寇伯伯对现实的看法,我也非常喜欢听他讲过去的事情。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他是一个富翁而我则是一个贫者,有太多他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跟他交谈,往往让你有了解历史、阅读历史、探究历史、走进历史的感觉。

今天,他又跟我讲了一段生动感人的小故事——他和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的父亲黄敬的一段战友情。

那是在抗日战争非常艰苦的一九四四年。那一年的年尾,时任冀鲁豫中央分局书记的黄敬积劳成疾病倒了,组织上指派时任晋冀鲁豫军区锄奸部部长的寇伯伯带一个连的兵力和黄敬书记的爱人范瑾一起护送黄敬书记到延安治病。

“那个时候形势很严峻。日本鬼子猖狂得狠,还有汉奸、伪军,而冀中又是一个大平原,没有山林,没遮没挡的,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出现一队人马,是很危险的。我们随时准备战斗。可这还不是一个战斗的问题啊,是要完成护送任务,把他安全地护送到目的地的问题。当时啊,黄大哥(黄敬)不仅身体很差,神经也出现了问题,他不肯吃药,谁给他药他都不吃,卫生部长给药他也不吃。只有我给药他,他才吃,他就相信我。他对我说,‘你是一个好同志。’”说到这里,寇伯伯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不好意思的笑容。

“那一晚上,我们要过封锁线了,就是平汉铁路啊,当时那里是敌占区,我担心黄大哥会出声,他要出声那就糟了!”“为什么?”我问。“那就会被敌人发现了啊。”寇伯伯喊了起来。“那后来呢?”“后来呀,嘿嘿!”寇伯伯笑了,“他一夜没吭声,我们用担架抬着他平安过了封锁线,送到太行山交给晋冀鲁豫中央局,后转送到延安。”寇伯伯高兴得合不笼嘴,好象还沉浸在当时完成任务的喜悦中。“到了延安,黄大哥的病就好了。”寇伯伯接着说,“解放后,我从湖北调到广东省工作,途中,我绕道到天津去看他,当时他任天津市委书记、市长。看见我他好高兴,对周围的人说,‘这是我的恩人呀!’我在他那里停留了一个晚上,就到广东来报到了。”说完故事,寇伯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段战友情让他感到很温暖。

“我知道了,寇伯伯,为什么你提到俞正声那么高兴,你是为老战友的儿子当上了上海市委书记高兴,是吧?”

“嗯。有一点,但不全是。”寇伯伯实事求是地说,“我更高兴的,是他在这样一个位置上,能够意识到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应该有的价值取向问题。这是个世界观的问题!这个说明了,我们后继有人啦!宋朝有一个大臣,范仲淹。他说过一句话,叫做‘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古人尚且能如此,更何况我们今天的共产党人呢!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我大声回答。

跟寇伯伯交谈,真让人有一种享受精神大餐的感觉。九十八岁的老人,他所焕发出来的,无疑是天边那片绚丽的晚霞,它浓缩了一个老共产党员近一个世纪丰富睿智的精神积累和人生经历,我觉得自己是在追着夕阳跑。


                                 2009-9-19


编后:为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作者重新发表此文,深切怀念革命老前辈寇庆延伯伯。


寇庆延(1912年4月26日—2016年6月12日),河南信阳新县陡山河乡白马村人。1928年参加革命,同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9年6月参加光山县赤卫队。1931年初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寇庆延同志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原中共广东省顾问委员会主任。  

2016年6月12日19时38分,寇庆延同志因病医治无效,在广州逝世,享年10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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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庆延同志生前照片


撰稿:周以朴

编辑:胡峻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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