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九三0年至一九五O年，先后二十年时间和黄克诚同志在一起工作，我亲眼看见和了解他为中国人民革命事业，为中华民族的解放，进行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一生，贡献很大。他生活上艰苦朴素，工作上严肃认真，作风上民主精神好，都是我们学习的典范。他对党的各种政策，都是认真贯彻和坚决执行的。他是新四军文武双全的模范师长，是全党、全军的楷模。

    一九二七年以前，黄克诚同志在上海作地下工作， “四·一二”蒋介石叛变革命，对中国共产党人和社会进步人士实行大屠杀，他在白色恐怖下，在上海无法生存，逃离虎口，沿途生活十分艰苦，日讨饭，夜宿庙，走了大半年时间，才回到湖南，找到了党的组织。

    一九三O年，党组织派他到红五军独立第三师九团任政治处主任。当时我在九团二连一排一班任班长，有一天黄克诚同志身穿粗布衣服，脚穿草鞋，头戴草帽，深入基层来参加我们一排党小组生活会，从此我开始认识了他。在党小组会上，他向我们提出了批评和要求。他说：“你们党员要在各方面起模范作用，要像桃核一样团结全连指战员，才有利于对付敌人。你们房前屋后一条标语也没有写，用两个铜钱买一斤石灰，就能写好几条标语嘛!”于是我们买了石灰写了标语。他临走时表扬我们说：“这才是共产党员雷厉风行的好作风呀l”

    一九三二年冬，江西苏区和红军中开展肃反运动时，黄老

被怀疑是。AB团”派来的骨干分子，受了几个月的折磨，把身体搞坏了，后经红三军团司令员彭德怀证明：“黄克诚是地下党员，在白色恐怖下逃出来，经中共地下党组织介绍来的。”才消除了怀疑。不久因国民党蒋介石组织第三次对苏区的围剿，黄克诚同志才恢复原副师长的职务。他虽然遭受迫害，但恢复职务后，毫不计较个人得失，仍兢兢业业为党的事业，工作得很出色。

    一九三五年一月，遵义会议后，黄克诚同志被调到红三军团任副参谋长，当时我在三军团任通讯队长，在行军中常和他同行。我们一面走，一面谈，足有三个多小时。我说：“首长，你在江西苏区肃反运动时，吃了大苦呀”!他说：“小张呀，算不了什么，没有错杀我，就是幸福。为共产主义事业，干革命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只要忠心耿耿，为党的事业而奋斗，什么也不要怕。就像天气一样，今天是黑夜，明天又会天亮，遇到什么困难时要想到光明，更要想到中国人民有三座大山压迫下的苦难，你看贵州人民的苦难情景，这都是万恶的旧社会所造成的呀!我们干革命事业，在前进的道路上，吃一点苦头，算得了什么，以前有，将来可能还会有，为共产主义事业，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丝毫不能动摇呀!”他的这些话，对我教育很大。我说：“谢谢首长，我今后不管遇到天大的困难，都要终身为共产主义事业，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奋斗到底。”

    长征到黑水芦花地区，在准备过草地之前，黄克诚同志重病在身，走路已很困难，他仍坚持带队，司令部机关千余人上山收青稞麦子，他回来亲自背麦子，因身体不支而跌倒路上，同志们把他扶起来，劝他不要再背麦子。他说：不行，我拼命也自己要背回去，身体受一点苦，心情是很愉快的。他的这些模范行动，对全体指战员教育和鼓舞都很大。过草地时，我仍与黄克诚同志走在一起。他和我们一样身穿打补钉的衣服，外披未硝过的硬羊皮褂，脚穿草鞋，手扶拐杖。一次他看见我的干粮袋里没有干粮了，就把自己仅剩的半斤干粮分给我一半。他还对我说。就是吃野菜，啃树皮，也要坚持走出草地，你告诉全连同志，不管遇到多大困难，一定要想到日本帝国主义打到中国来了，杀人放火，奸淫妇女，抢劫财物，无恶不作，我们一定坚持走到抗日前线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解放中华民族。

    抗日战争时期，黄克诚同志率部南下，建立苏北抗日民主根据地，一九四二年二月，在苏北阜宁西郭墅张庄成立抗日军政大学五分校，黄克诚同志兼任校长，我任副校长。他对办好学校，训练好军事干部，非常重视和十分关心。他亲自召集学校所有领导干部开会，参加研究教学计划和教学课程。为具体办学同志作指示。他说：要取得抗日战争的胜利，关键是要有军事素养好的军事干部。日本兵打仗是经过长时间教育和训练的，特别是军官，孙中山革命办黄埔军校；我们在江西瑞金时办了红军大学。学校是培养人才的地方，我是个原则校长，要办好学校全靠你们同心协力，团结合作。他还经常来学校视察，亲自观看和检查学员实弹演习情况，对实弹演习较好的学员，都一一握手致谢和鼓励，使很多教师和学员都被感动得流下泪。他有时还对学员讲德国和英国的练兵故事，以教育学员不断取得新的进步。当他看到学员实弹演习时枪弹、手榴弹不足时，就立即要秘书打电话给供给部，要供给部立即送枪弹、手榴弹，过后还要打电话问供给部送到没有。从这些事例中说明黄克诚同志对工作是多么认真，多么负责。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为准备敌伪大“扫荡”，抗大五分校停办，我被分配到阜东县总队任总队长，临别前我向黄克诚同志请示，到阜东如何开展工作。他说?阜东县是三师的大后方，我们的医院，兵工厂都在那里，你去后，首先要保护他们在大“扫荡”中的安全。县总队．县委、县府要精简，组织精干的班子，分散到农村活动。在“扫荡”前，东坎镇上要组织几个党小组，转入地下。组织几个情报小组，“扫荡”时能内外联系，能送情报。要动员士绅、民主人士、开明地主在敌人来时，不当汉奸，不搞维持会。县总队、区队、民兵等组织要整顿。要动员群众挖抗日沟，破坏桥梁、渡口、藏好粮食。在准备大“扫荡”之前，要反复检查落实。当我去阜东后不久，他又亲自来阜东检查我们反“扫荡”前的准备工作，并继续给我们做了很多指示。他这种对革命的负责精神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黄克诚同志对根据地的建设事业特别关怀。在根据地民主政权建立不久，为阜宁人民免遭海潮侵袭，于一九四一年初，决定在阜宁县黄海边修筑一条海堤，以盐税和发行修堤公债来筹集修堤经费。但当时正值青黄不接，粮食十分紧张，他决定从三师部队节约下来的军粮中，拨给修堤民工作口粮。由于日伪军不断侵扰，黄师长和田守尧旅长亲率部队来海堤，保护修堤民工的安全。

    一九四五年四月，黄克诚同志决定发动阜宁战役。当时我被从阜东县总队调三师师部任作战科长，因阜宁城敌人防御工事坚固，碉堡林立，城南面有宽阔的射阳河，东、北、西三面环绕护城河，其内部情况实难了解。为了摸清城内情况，黄师长和洪学智参谋长决定要我化装进城，亲自侦察敌人兵力、武器装备和碉堡的详情。他问我有没胆量，敢不敢去?我说，为了党的事业，当然敢去。他说。那就好，也不要怕，有几层保证，有伪军郭连长帮助，他同我们情报站有密切联系，他要求我们派员进城侦察。有阜宁城内我地下党外围组织的帮助，维持会里还有人担保。郭连长是青帮头目之一，你在进城之前，先要学习一套青帮的口语和动作，去时装成青帮的兄弟。我们侦察队副队长张以成同志在家时，参加过青帮，要张教你。我学习了一周，经过考试合格，由伪军郭连长派人来带我，我身穿伪军衣军帽，持通行证跟髓来人进城，迸城后，很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回来后，我画好地图，向部队旅．团、营长详细讲解丁城内敌人兵力分布情况。同时我又向黄克诚师长和洪学智参谋长作了汇报。我说：阜宁城内高的碉堡四、五层楼高，每个大的碉堡住有伪军一个连兵力，有些碉堡可以采用炸药炸，有些高的碉堡因水围太宽、太深无法进去，最好用山炮轰，可以减少伤亡。洪参谋长说：那里有山炮呀!山炮只有一师才有。黄克诚同志说：我们去一师借用，兴华你去借好吗?我说：好。黄克诚同志立即给一师首长写信，我持信伙同另一个同志去苏中黄桥以西地方，找到了一师首长，并汇报了阜宁城内敌情。师首长说：山炮有，但只有六发炮弹，连人带炮全部去吧l派一个连护送，拿去示示威也好，六发炮弹最好不要一下打光，留一点养炮。我们经过两天两夜的行军，赶回阜宁，向黄克诚同志汇报有三门山炮，六发炮弹也全部带来了，一师还派一个连护送。黄克诚同志说：你们要关心和照顾他们，叫供给部长刘炳华同志送一只肥猪给他们吃嘛!又说：打时对准四个碉堡，一个碉堡一发炮弹，留下两发养炮，要等城外围据点全部扫光后，山炮再去，选择好山炮阵地，做好工事，把山炮移到距碉堡一百五十米处左右再打炮。迫击炮也可以打平射和曲射，把我们自己造的平射炮全部用上，通知我们兵工厂，赶制小平射炮的炮弹。各旅迫击炮集中几个点，统一指挥使用，每个炮阵地，用一、二个加强连兵力掩护，掩护炮兵的连队，不参加攻城，他们的任务自始至终就是保护炮兵．特别是保护山炮的安全。

    四月二十五日下午发起对阜宁城的总攻击。我们借来一师三门山炮，对准敌人四个较高的碉堡，每一发都打中碉堡中部，使四座碉堡全部被打得稀巴烂，使坚守碉堡伪军四个连也

全被消灭掉了。追击炮也集中火力打伪军军部所在地，打得伪五军王清翰晕头转向，无法指挥。阜宁战役，在黄克诚师长和洪学智参谋长直接指挥下，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战斗，遂告解放。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投降以后，我们接到党中央毛主席来电，大意是说：黄克诚同志，日本宣布投降，我军朱德总司令员给驻南京日军侵华总司令官冈村宁茨命令，在华东的日军，应由冈村宁茨直接派代表到新四军军部所在地天长地区，接受陈毅将军的命令。根据中央决定的精神和军部的命令，准备接管受降，二、三师部队迅速集中由谭震林、黄克诚统一指挥。当时我们驻阜宁县东沟镇，黄克诚同志接电后立即召开旅、团干部紧急会议，他非常高兴地说：同志们，我们八年抗战，今天胜利了，这是我们八路军，新四军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在全国抗战部队配合下，在全国人民英勇牺牲和艰苦奋斗换来的伟大胜利，还有国际上配合，苏联出兵中国东北，迫使日本投降。你们回去，立即动员部队，准备接管大中城市。当然接管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还可能有曲折，我们去的路上有许多县城，交通要道，那里还是日伪军控制的，要通过很多封锁线，在我们前边，淮阴、淮安尚驻着日伪军。我们要绕过淮阴、淮安日伪军据点。经过十余天行军，到达了安徽省蚌埠市附近。但南京方面情况发生变化，出现了蒋、日、伪合流，冈村宁茨要将上海、南京交给国民党蒋介石的部队接管。于是党中央毛主席又电示，要我们回苏北，巩固抗日根据地，同时要三师部队先打下淮阴、淮安县城，将盐阜、淮海根据地连成一片。

    在攻打两淮日伪军据点之前，黄克诚同志找我，并亲自交代我任务，要我带几个参谋、侦察队，政治部再抽调几个干部，用快速行军，争取在部队到达之前与淮阴、淮安近郊县委、县总队、县政府取得联系，同时交待六项任务。第一，做好侦察工作，第二，动员全部地方武装，紧紧包围县城，不要让敌伪军跑掉I第三，准备好粮草、担架及攻城工具器材等，并收集黄黑色炸药，准备炸城墙用；第四，亲自去选择好挖坑道的地方，距城墙越近越好；第五，师部驻那里，方便指挥也可分为两地(即前线指挥所和师直机关)，第六，你们按来路返回，力争在两三小时之内出发，政治部去的干部，我打电话要他们两小时之内到侦察队集中。我们先遣队经过一周急行军，到达了淮阴近郊，找到了围城的县总队，县委、县府的领导同志，传达了黄克诚同志的指示，经过共同研究，决定成立几个攻城准备工作小组，即侦察和绘图组；围城和攻城准备小组；选择坑道地址和炸城墙小组；动员人民准备粮草和参战小组；师部和指挥所住房小组。九月三日，洪学智参谋长等到达淮阴附近，我把敌军分布，绘制敌军工事图和挖坑、炸城墙等准备工作，向他们做了汇报。师首长说：你们创造性地完成了

任务，工作做得很圆满，想的也很周到，做好了攻城的大部分准备工作。九月六日下午，三师十旅的参战部队，开始总攻淮阴城，只经过数小时的战斗，淮阴城就解放了，全歼守敌潘干臣部八千六百余人。力月二十二日，三师七旅、八旅部队，又解放了淮安城，全歼守敌吴漱泉部四千六百余人．两淮战役胜利结束后，黄克诚师长于十月初率部北上，进军东北。

    全国解放后．我和黄克诚同志分开了。一九七八年，我到北京，曾去看望了黄老，面谈了三个小时，在谈到庐山会议他被批判和十年浩劫中他遭到残酷的斗争时。他说：为党的事

业，个人吃一点苦头算不了什么l我原来眼睛就近视，加上忧愁和精神刺激，就气瞎了，失去了为党工作、为四化建设出力的机会。眼睛看不见，对工作很不利，但是我还要为党的事业尽一点力，直到终身。黄克诚老首长在同我谈话时，总是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问了西南云、贵、川和其他省的工农业建设和发展情况。在谈话中，秘书来催了三次，要他吃饭。他说；张兴华同志多谈些各方面情况，我很高兴听。我们从一九三四年起在长征中，在华北，在苏北，到出关东北有二十年之久，一直到江南解放，垒国胜利才分开。一九七八年那次谈话竟成了我和黄克诚老首长最后一次见面。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四日